第三章:換座與落葉
第三章:換座與落葉
清晨的陽光如同融化的太妃糖,緩緩流淌在校園的銀杏大道上,將少年單薄的影子牢牢粘在斑駁的地面上。李憾背著書包緩步前行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里新包好的課本。每本書的塑料封皮都泛著彩虹般的光澤,在陽光下流轉著細碎的光芒,仿佛是他精心打造的鎧甲,用來抵御未知的不安與悸動。
英語課在電風扇單調的嗡鳴聲中拉開序幕。劉紅老師站在講臺上,“考上高中“的尾音還在教室里飄蕩,李憾卻早已走神。他的目光越過前排同學的頭頂,落在孫一耳后那細小的絨毛上,陽光為其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,讓他看得入了神。直到大腿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,他才猛然驚醒,這才發現孫一正怒目圓睜地瞪著他,而自己面前攤開的英語書竟然是倒著放的,書頁上的字母仿佛都在嘲笑他的失態。
自習課的教室里,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。孫一坐在座位上,專注地制作著值日表。鋼筆尖在紙上沙沙游走,兩個名字似乎被她用墨水緊緊焊在了一起。她拿著尺子,認真丈量著自己與李憾姓名的筆畫差,神情專注而又帶著一絲隱秘的期待。突然,后方傳來紙團破空的窸窣聲,打破了這份寧靜。李憾化身人肉傳送帶,那些折成鶴形的紙條在他指間快速起落,如同穿越硝煙戰場的白鴿,傳遞著青春的秘密與悸動。
“第幾次了?還幫著傳!沒完了是嗎!“孫一突然將橡皮重重砸在值日表上,用力地擦拭著,仿佛要把那些不該存在的痕跡全部抹去。值日表上很快被戳出星星點點的窟窿,如同她此刻凌亂又煩躁的心。李憾訕笑著接過新的紙鶴,這次他終于看清了折痕里滲出的桃心印記,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。當紙鶴第七次降落在墨跡斑斑的課桌上時,孫一突然抽出自動鉛筆,在兩人課桌中間那道原本就存在的劃痕上,又狠狠刻深了半分,像是在宣示著某種主權,又像是在發泄內心的不滿。
下課后,李憾的橡皮不小心滾到了過道中央。他彎腰去撿的剎那,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垃圾桶。只見所有傳遞過的紙條都躺在垃圾桶邊緣,被陽光鍍上一層金色,宛如殘破的殘骸。而孫一的帆布鞋正無意識地碾著一張紙條,那姿態像極了昨夜路燈下,他自己碾碎落葉時的模樣,充滿了矛盾與掙扎。
傍晚時分,劉紅老師的影子斜斜地切裂教室,那張寫滿秘密的金色紙條在她指尖簌簌發抖。“誰的紙條?“她的質問如同一記重錘,驚落了講臺上的粉筆灰。教室里三十八雙眼睛齊刷刷低垂,氣氛瞬間凝固。直到某個女生顫抖著站起,發繩上的塑料珠串隨著她的動作碰出細碎的顫音。劉紅的指甲深深掐進那張皺巴巴的紙條,紙面突然迸裂的脆響讓前排學生集體瑟縮。當那個名字被供出的瞬間,李憾感覺有蜈蚣正順著脊椎緩緩爬行,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。身后課桌突然傳來震動,王勉起身時帶翻的鉛筆盒發出哐當巨響,像定時炸彈的倒計時,驚飛了窗外覓食的灰雀。
“傳紙條的幫兇是誰?“劉紅的鏡片反射著冷光,目光如利劍般掃視著教室。李憾感覺后背滲出冰涼的汗,木質椅背發出的細微聲響,在他聽來都像是劊子手的倒計時。當王勉的手指越過他肩頭的那一刻,他看見孫一猛地攥緊了自動鉛筆,筆尖在草稿紙上洇出一個深藍的漩渦,仿佛要將所有的情緒都宣泄其中。
走廊的風裹著粉筆灰灌進領口,在劉紅嚴厲的訓斥聲中,李憾的思緒卻飄向了孫一馬尾辮上纏繞的皮筋圈數,仿佛只有這樣,才能暫時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現實。“既然你們仨不想學了!那就搬到后面座去吧!到后面你們隨便傳!“劉紅的話語中充滿了輕蔑與失望。
李憾回到教室收拾桌椅,搬動桌椅的摩擦聲刺耳如鋸。他故意讓椅腳在地面拖出長長的痕跡,那道蜿蜒的傷口,從孫一右側第三塊地磚開始,一直延伸到教室最后的陰影里,仿佛是他破碎心情的具象化。孫一看著李憾那孤獨的背影,心里滿是無奈與心疼:都告訴你不要管了,為什么就是不聽呢!老老實實寫作業不好嘛!為什么在小學時你就是這樣!為什么總是去討好別人!就不能稍微自私一點嘛!”
十月的清晨,第一縷晨光刺破窗簾,李憾的鬧鐘卻躺在床底,淌出電子元件損壞的哀鳴。他慌亂中套上反穿的校服,來不及洗漱便狂奔出門。書包在脊背上拍打出鐵砧鍛打般的悶響,沿途驚飛的麻雀振翅聲與上課預備鈴交織在一起,仿佛是催命的符咒。李憾的球鞋碾過最后一片銀杏葉時,鈴聲正在教學樓的回廊里回蕩,形成一個令人迷失的回聲迷宮。他撞開教室門的瞬間,孫一的橡皮正從桌沿滾落,在過道上畫出一道宿命的軌跡,最終停駐在他球鞋開裂的膠底縫隙間,像是命運的又一次玩笑。
孫一的空座椅仍在慣性搖晃,椅背上搭著的淺藍色開衫像褪下的蟬蛻,殘留著她的氣息。李憾沖向走廊時,聽見值日表在風中嗚咽——他們并排的名字正被陽光烘焙成琥珀,而其中一只困著驚慌失措的飛蟲,恰似他此刻慌亂又迷茫的內心。李憾追著孫一的背影沖進銀杏大道,發現每片落葉上都仿佛印著她帆布鞋的紋路。這個清晨所有的錯誤,最終都化作清掃工具房里糾纏的掃帚柄,在潮濕的霉味中默默滋長著青苔,見證著那些未說出口的情愫。
清掃分擔區時,銀杏葉在腳下發出細碎的悲鳴。孫一故意把落葉堆成小山,突然抬腳踢散,語氣帶著幾分賭氣:“我媽說總討好別人會短命。“李憾的掃帚僵在半空,目光追隨著她的動作,看見她藏在圍巾里的耳尖泛著可疑的緋紅。“才不是討好...“他彎腰去撿飛遠的落葉,指腹不經意間蹭過她帆布鞋邊緣。孫一突然奪過他手中的垃圾袋,摩擦聲掩過了他的后半句:“是怕累壞你!“北風卷起滿地碎金時,李憾終于看清那些銀杏葉的紋路——每道葉脈都像極了紙條上未寄出的字跡,而他們正在清掃的,何嘗不是自己飄零的年年歲歲,那些被時光掩埋的青澀與悸動,都化作了這滿地的落葉,在風中訴說著無人知曉的故事。